以文件的名义:他们真的那么“蠢”吗?

戏精们为何“加戏”成瘾?

前些天,我写了《十年一问》,然后又写了《原阳戏精,加戏成瘾》:

明明责任事故已经处理了,硬要加一个“打记者”的戏;明明向记者道歉了,还要加一个水军出动的戏;明明事件已经平息了,又再加一个“涉媒体从业人员”的戏,上演一场当代版“指鹿为马”。大秦太监赵高虽然没有血缘后代,精神后代却是香火不绝。

人民日报系的未持证经营团队公然参与新闻采访工作,署名指其他被打的媒体记者同行为“涉媒体从业人员”。这一次强行加戏中,人民日报直接违反该报被巡视之后自己强调的采编经营职能、岗位、人员“三分开”规定,暴露出严重问题,令人扼腕。人民日报这篇报道出来,最没面子的,不是被原阳县指责的红星新闻记者王剑强,而是曾经巡视过人民日报的中央第四巡视组。当初巡视之后说的整改云云,看来并未走心。

当时我是太生气了,以至于,看人家造词我也造了一个新词“原阳戏精”回敬。我这样做,这对原阳的百姓是不公平的。毕竟,这些“戏精”没有一个是群众,而且很多还是从省会赶过来把原阳当舞台自行表演的。 

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自己因此而变成怪兽。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这句话是哲学思考,更有现实意义。那帮怪兽自带传染性,我也快要变成怪兽了。

因此,我收回“原阳戏精”这个词,并向感觉到被冒犯的原阳民众表示歉意

不过呢,原阳县某些人,似乎还沉浸了戏精的角色里。今天,又双双叒强行加戏了。

5月2日,该县县委宣传部通过“原阳融媒新闻版”公布【原宣通[2020]21号】文件《原阳县新闻媒体采访接待管理办法》。此前,该文件已印发该县各乡(镇、街道)党(工)委、县委各部委、县直机关各单位党组(党委)、各人民团体党组。

我们看一些段落(以下是我对着文件手打的,可能有错别字,全文以原文为准):

第一条、各县各级各部门要切实增强政治敏锐性和大局意识,高度重视新闻媒体采访接待工作,充分尊重记者合法的采访权益,有效地引导来访记者进行理性报道。

第二条、县委宣传部新闻宣传管理办公室对新闻采访接待工作实行统一管理,各级各部门应积极配合协助。

第三条、建立新闻记者来访登记报告制度。新闻记者到我县采访时,由县委宣传部新闻宣传管理办公室验明其合法有效的记者证件后,向来访记者发放采访许可证,通知责任部门做好接待工作,采访内容不得超越许可范围

记者接待流程:

(1)正常状态:记者向县委宣传部新闻宣传管理办公室工作人员提出采访要求——检验记者身份、介绍信,了解记者采访的目的、内容——请示分管领导指定相关人员接待来访记者。(注:在来访情况不明情况下,不能将记者带入工作区、办公区或任其自由活动。)

(2)异常状态:记者已经到达采访现场——现场负责人要礼貌接待,并确认记者身份、采访目的及内容,及时与县委宣传部新闻宣传管理办公室联系(一般建议记者接待至少两人,便于紧急情况下能够抽身向领导报告)——新闻宣传管理办公室负责核实情况——请示分管领导——电话授权同意接待采访或到现场处理接待问题。

第四条、要严格落实新闻发言人制度,明确新闻发言人负责本级本部门媒体接待和舆情处置工作,其他人员未经授权不得以职务名义接待媒体采访,不得将我县新闻上传微信公众号、微博、博客等新媒体,不得利用互联网以原阳县名义发布消息。全县党员干部在各类网络平台中所使用网名(含个人简介、身份资料)不得包含于与我县相关的信息,发布信息时不得显示所在定位。

第八条、……如果是平面媒体,要保证言简意赅地阐述观点,不要举例,不要说任何无关的闲话,避免为记者写稿提供负面素材。切忌采访中口无遮拦,应时刻谨记三个原则:“只发布准备好的内容”“只回应辖内舆情”及“只涉及相关话题”。

点击图片可以看到文件原本大图

该文件还附了《原阳县新闻媒体采访许可证》样本。

这份文件一共11条,我反反复复看,感觉他们其实就是想说一句:建一个土围子把原阳县严严实实地拦起来,未经我批准,任谁也看不见听不见。

对于政府来说,“法无授权不可为”。这是法治时代基本精神。任何一个行政单位,都不能自己给自己设立行政许可,自己授予自己权力;但是,一个县宣传部竟然就给自己设立了签发《采访许可证》的权力。(此处,我将宣传部视为一个政府行政单位,是根据其这次发文的工作性质实质,而不是从纯法理上这样说。宣传部在法律上确实不是行政部门,而是县委的机关。)

这种县里的自我授权,是对上级合法权力的消解。按照这个文件,一个记者,到了原阳县,没有《采访许可证》,将寸步难行。试问,他手上拿着的、由国家新闻出版署盖章的、正在由蓝色封皮换成红色封皮的记者证,又有什么意义?

想起了在福建客家地区的老家。在改革开放之前的一千多年里,各个家族都喜欢建“围屋”——在一片房子外围,打上土围,如同城墙;外面还挖上一圈水渠,如护城河。碉堡化的客家土楼则是其中的极致。我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围屋里出生的。这种围屋在北方也很常见,叫土围子。

土围子的最大特点,就是割据御敌。这份文件,就如同在宁南县打起一个土围子,里面的都是我的私人领地,外面的都是敌人,谁也别想进来。

2020了,一个“四儿童被埋土方”事件,竟还引出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我还想起前段时间的广东泗安医院陈院长,他以雷霆之怒斥责本院的林医生时,说的那番话:“你在我的地方,测我的东西,就是违规!

在陈院长看来,这所省属医院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口空气,都是他的,任何人,包括本院职工,都不能碰。

对于其他条那些停留在大清时期的词语,我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评论能力。一开始,我很奇怪他们把这样一份注定制造舆情的文件公开印发全县,是哪来的勇气?本来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房地产非法施工项目和安全生产责任事故,为什么宣传部门却要主动制造舆情,屡次抢戏争当主角?

后来我明白了:原阳县之外的我们怎么看,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人家在乎的,只是自己县里的人怎么看,以及极个别上级领导怎么看。甚至,自己县里的人怎么看也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将来会怎么做。不是要你真心认同,而是要你“服”。

应对这次波及全国的“舆情”,对于原阳县里某些人来说,是“外事”;但他们真正关注的重点,并不是维护原阳县的公共形象,或者解决人民群众关注的具体问题,他们不想对外立言”,而是在对内立威”

这就是为什么“戏精加戏”接二连三:殴打记者、抢记者手机、把记者手机刷机、派出网络水军、将记者命名为“涉媒体从业人员”、印发今天的土文件。每一次,都粗粗暴暴。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做会酿成舆论事件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原阳的形象更加丑化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只会制造更多的“敌人”吗?不,他们知道的,只不过,这并不是他们在意的范围。

他们还不至于“蠢”到那个程度,他们只是脱离人民群众脱离到了一定程度。

有时候想,当年提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改革开放”的人,真的太伟大了。我只希望原阳县诸君,用这12个字去对照那个文件,看看哪里不对。

万一能唤醒心中一点未泯的良知呢?

20200502,呦呦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