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转载自2003年上海报业集团时尚刊物《外滩画报》中《调查钟南山》原文。当年非典期间钟南山院士积极参与疫苗研发引发争议,该文章就此事公开质问其中的问题,后期钟院士也公开进行了答复。
2020年,钟南山院士又起传闻,引发社会争议,特转载此文,仅供参考。原文较长,需要耐心读完。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03年6月20日,国内已有200多个研究机构和人员,宣布SARS疫苗研制成功或即将成功。在如此庞大的科研大军当中,以钟南山为首的疫苗研制小组最引人关注。
5月26日,这个疫苗研制小组率先在香港举行新闻发布会,宣称研制成灭活SARS病毒简易疫苗,并称这个疫苗有望在6月10日前问世;5月29日,这个疫苗研制小组又在广州召开新闻发布会,钟南山亲自参加,《南方日报》以《神奇滴鼻剂可阻非典病毒》为题作了报道。报道说,再过大约20天,也就是6月20日前后(比香港发布会推迟了10天),研制小组完成灭活后,就可按一定病毒量配制滴鼻液,提供给高危人群进行临床研究。
6月20日已经过去了,但发布会上的承诺并没有兑现。
钟南山研制疫苗的新闻搅动了业内
受众首次在媒体上得知钟南山研制SARS疫苗的消息是5月26日。但这个消息并不是钟南山本人发布的,所以他非常“反感”。
5月26日这天,对钟南山来说,是一个让他非常“反感”的日子。
因为这天,《大公报》、新华社纷纷报道了钟南山研制SARS疫苗的消息。甚至有消息说,预防非典疫苗有望在6月10日前问世。这些消息经过中国新闻网、新浪网等转载,一时传遍大江南北,在庞大的SARS疫苗科研大军当中,钟南山异军突起。甚至有网友在网上发贴说,钟南山乃神人也!
而当本报记者就此事打电话向钟南山求证时,他却对记者说,虽然研制小组是粤、沪、港三方合作,但5月26日的消息是香港单方面发布的,“香港大学微生物学系主任袁国勇未经我同意就向媒体发布消息,我对此很反感。”
钟南山对记者说:“媒体上发布的消息不准确。我们研究的疫苗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好,当然也没有打算进行公布。”
对香港大学微生物学系主任袁国勇,钟南山表示了强烈的不满:“袁国勇根本没有参加我们的研发,合作的三方分别是香港大学微生物学系的郑伯健博士、上海复旦大学的闻玉梅院士和我。袁国勇只是合作方郑伯健博士的领导。”
和钟南山通过电话之后,记者打开了中国工程院的官方网站。也是5月26日,一篇《关于用灭活病毒疫苗保护新型冠状病毒接触者的紧急建议》让记者大吃一惊,因为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钟南山和闻玉梅两位中国工程院院士。
为什么会在同一天发布研制疫苗的消息和紧急建议,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记者再次和钟南山通电话时,他拒绝对这个问题进行正面回答。
钟南山为“神奇滴鼻剂”召开新闻发布会
钟南山认为香港大学对SARS疫苗研制情况的发布不准确,而一旦自己召开发布会时,也会走香港大学的“路子”。
5月29日,根本“没有打算在媒体上公布”研制SARS疫苗消息的钟南山,破例了。钟南山对记者说,原来根本没有打算公布,但香港公布的不准确,所以他的这个公布算是更正。
5月29日的《南方日报》详细报道了钟南山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有关情况。文章是南方日报社记者林亚茗写的,标题是《神奇滴鼻剂可阻非典病毒》,副题是《成本低、无毒性,再过20天左右即可提供给高危人群进行临床研究》。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一种神奇的滴鼻剂在不久将会问世,它只需用50-100微升的剂量,喷入2—3次,就可以抵挡SARS病毒的侵入。钟南山院士和来自上海复旦大学的闻玉梅院士分别介绍说,经过粤沪港科学家19天的联合攻关,这一成果的研究取得了阶段性进展。”
报道还说,这种神奇滴鼻剂,成本低、无毒性。记者没有发现,钟南山的更正和香港方面的说法没有什么根本不同,要说差别,只是细节上略有出入。譬如钟南山研制的SARS疫苗“6月20日左右即可提供给高危人群进行临床研究”,比香港方面宣布的“6月10日前问世”晚了10天。
钟南山疫苗成果的发布没有经过同行评审
为什么没有经过同行评审而急于拿出来发表的原因,他们认为主要是为了“应急”,当然也欢迎企业方面投资。
看到《南方日报》的这个报道,记者吃了一惊。因为,《南方日报》的报道说“再过大约20天,课题组完成确认灭活后,就可按一定病毒量配制滴鼻液,提供给高危人群进行临床研究”。而此前,记者通过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有关官员了解到,目前关于SARS疫苗,国家还没有批准任何一种研制中的疫苗可以用于临床研究。按照《药品管理法》的规定,未经批准而进行临床研究,是不允许的,也是非法的。
为了进一步核实这个问题,记者再次打电话给钟南山和闻玉梅进行核对,他们对这个问题先是回避,后来确认国家还没有批准可以进入临床试验。
没有批准,是否在申报当中?
记者又和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疫苗评审委员会委员、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所所长毕胜利取得联系,求证是否有SARS疫苗处于申报当中。
毕胜利告诉记者:“至今没有一起研制中的SARS疫苗已经进入了申报程序。”
没有申报,那么,是否经过了同行评审?因为按照国际通行的标准,一项科研成果发布之前,必须经过同行评审,否则这项成果不会被社会承认。
记者和数名疫苗方面的专家取得联系,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或者听到,钟南山的这项科研成果经过了同行评审。
记者和钟南山、闻玉梅、香港大学教授郑伯健三方取得联系,他们也承认这项成果没有经过同行评审。至于为什么没有经过同行评审而急于拿出来发表的原因,他们认为主要是为了“应急”,当然也欢迎企业方面投资。
既然如此,《南方日报》的报道又是怎么来的呢?难道还是媒体“发布的消息不准确”?
闻玉梅告诉记者:“《南方日报》的报道不准确。‘再过20天,即可提供给高危人群进行临床研究’的说法不是我说的。”记者追问闻玉梅,是谁说的?闻玉梅说,反正不是我说的。
记者又和钟南山取得联系,求证“临床研究”之说的源头。钟南山对记者说:“我记不得了。”
记者只好找同行求证。《南方日报》记者林亚茗是《神奇滴鼻剂可阻非典病毒》一文作者,他向记者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新闻发布会上,钟南山院士说,如果非典疫情还再继续,他们研制的滴鼻剂即可跳过动物试验,直接提供给高危人群进行临床研究。稿子写好后,编辑有所删节,并把内容放在闻玉梅院士身上。”
有专家对钟南山研制SARS疫苗提出不同意见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虽然钟南山那里有大量的资源,但他没有研究疫苗的经验,因此他研制的疫苗在业内并不被看好。
钟南山研制SARS疫苗的消息公布后,一些专家表示了不同的看法。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所所长毕胜利对记者说:“钟南山搞SARS疫苗这事我知道,钟南山作为一个致力于呼吸系统的临床医生,可以说是学有所成。虽然钟南山手里有大量的资源,但他没有研究疫苗的经验。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因此他研制的疫苗在业内并不被看好。”
“美国和欧洲在疫苗和药物研发上的力量那么强,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没有发布任何‘成功’的消息,而国内一下子竟然出现了200多个研究机构和人员,宣布SARS疫苗研制成功或即将成功。”对媒体上关于SARS疫苗连篇累牍的报道,毕胜利认为,“目前国内研究SARS疫苗和药物的态度不端正,尤其是个别专家起了非常不好的作用。不懂就是不懂,而现在一些科学家太浮躁,大家都想表功,都想争取科研经费或企业投资,这个现象不正常。”
与毕胜利的说法相呼应,曾在美国FDA工作了13年,今年刚刚回上海的李忠明博士对记者说:“钟南山搞的那种灭活疫苗技术上是个尝试。”
李忠明还是《现代新疫苗》的主编,他告诉记者,钟南山研究的是第一代疫苗,这种技术操作比较简单,就是把活病毒灭活后输入人体,从而能够使人体产生抗体,“这种疫苗的好处是快速,但是也有缺点。要做灭活疫苗的前提是大量繁殖活病毒,如果要大量生产的话,就需要大量的P3实验室。”
对“应急疫苗”的说法,李忠明表示坚决反对。他认为,无论情况如何紧急,也不能跳过动物试验,而将疫苗直接使用于正常人体。
一位不愿在媒体上透露姓名的专家告诉记者说:“我看过发表在中国工程院官方网站上的紧急建议。按照钟院士的意见,SARS疫苗研制要打破常规,尽量减少按常规疫苗检定步骤,力争在2至3月内获得研制产品。个人认为,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因为疫苗研制要走极其烦琐的步骤,这是必须的,世界各国公认的,SARS疫苗生产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是不能逾越的。”
这位专家还告诉记者说:“钟南山在救治SARS病人时,由于人类对这种疾病还没有认识,所以可以进行试验性质的治疗,以寻求最佳治疗方案;但是疫苗是使用于正常人体,而不是病人,因此绝对不能带有试验性质,而必须确保安全。所以,我对钟院士敢于在病人身上进行治疗试验并获得成功表示钦佩,但对其研制的疫苗也要走这个路子,表示担忧。”
而直接参与“神奇滴鼻剂”研制的香港大学教授郑伯健则对记者说:“如果SARS疫情持续下去的话,我们研究的这种快速疫苗才能体现出价值,但是目前疫情已经明显呈现下降势头,我们研究的疫苗已经没有多大优势了。现在我们发现要搞成一个疫苗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钟南山并没有泄气。6月中旬,他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说:“中国非典疫情已近尾声。但谁都无法预计今冬明春是否会再次发生大规模感染,所以我们要尽快研制出应急疫苗。”
对“应急疫苗”的说法,李忠明表示坚决反对。他认为,无论情况如何紧急,也不能跳过动物试验,而将疫苗直接使用于正常人体。
香港为何要与钟南山合作搞疫苗
几乎所有被看好的疫苗方面的专家,都在一些医药公司的视线之内。因此,SARS疫苗研制到处放卫星,实际是疫苗制造商在暗中较劲。
据记者了解,这个“神奇滴鼻剂”是香港、上海和广州三方合作完成的,具体分工是:香港方面主要提供病毒株,上海方面提供制作疫苗的技术,广州方面提供场地和一些临床病历。领军人物是钟南山。
香港既然有病毒株,为什么不自己搞疫苗,反而要和广州搞合作呢?
香港大学教授郑伯健告诉记者:“我们当时研制灭活的疫苗是考虑到如果疫情持续下去,特殊的情况下可以跳过动物试验,直接应用给临床的医护人员。当然,跳过动物试验直接应用于人体的前提条件是疫情持续恶化,我们又能把SARS病毒彻底灭活,证明疫苗是安全的。但是,即使这样,在香港也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们才把毒种提供给广州方面,在广州搞这个疫苗。”
香港不允许疫苗可以跳过动物试验直接应用于人体,《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也明确规定,不允许疫苗可以跳过动物试验直接应用于人体。如果《南方日报》记者林亚茗没有记错的话,钟南山是想在非典疫情继续的情况下,跳过动物试验,直接将他们研制的疫苗提供给高危人群进行临床研究。这也许就是香港方面看好钟南山的一个重要原因。
按照香港大学教授郑伯健的说法,把“神奇滴鼻剂”放在广州搞,不仅有可能跳过动物试验直接进入临床研究,还可以搞到政府投资。
郑伯健告诉记者说,研制这个“短、平、快”SARS疫苗的最早想法是他提议的:“针对医护人员这些高危人群搞一个试验性的SARS疫苗的想法我很早就有了。后来,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钟南山,他也很支持。”
记者通过广东省科技厅、广东省非典防治办公室了解到,钟南山以中国工程院院士的名义给政府写报告,要求研制SARS疫苗,申请立项。广东省科技厅立项后,拨款200万元,作为先期投资。
广东省科技厅的张先生告诉记者说:“200万元直接拨到钟院士做试验的单位。主要用于购置设备、试剂、防护服等一些消耗的东西。这是第一阶段拨款,以后是否追加资金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虽然是国家出资,但研究成果归他们三方享有。”张先生说,“政府只是对一个科技项目进行资金支持。”
政府投资不足怎么办?钟南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200万元经费研制SARS疫苗远远不够,假如有社会团体和组织愿意支持的话,我们当然表示欢迎。”
一位跨国公司的医药代表对记者说:“几乎所有被看好的疫苗方面的专家,都在一些医药公司的视线之内。因此,SARS疫苗研制到处放卫星,实际是疫苗制造商在暗中较劲。”
香港大学教授郑伯健告诉记者说:“今年2月份的时候,香港大学从钟南山那里拿了一些病毒标本,再加上这次三方合作,国内已经有很多对于钟南山不利的言论了”。
据悉,即使研制成功,钟南山可能也要放弃SARS疫苗专利权。
香港大学教授郑伯健告诉记者说:“由于钟南山的特殊身份,三方合作给他带来了很多风言风语,说他把病毒资源都给了香港大学,从中拿了好处。”
郑伯健介绍说:“今年2月份的时候,为了研究和分离SARS病毒,香港大学从钟南山所在的研究所拿了一些病毒标本,再加上这次三方合作,国内已经有很多不利于钟南山的言论了。所以为了避嫌,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这个正在研究的疫苗即使最早出来,也不申请专利了。为此,很多跑过来要和我们合作的企业都回去了。”
媒体开始反思关于SARS疫苗的报道
6月5日的《中国青年报》以《非典疫苗报道连篇累牍,不实消息让人惊心》为题,掀开了媒体对前段时间关于SARS疫苗的反思性报道。
这篇反思报道说,为什么在我们的传媒上关于非典疫苗有这么多混乱、矛盾的报道呢?从信息源的角度说,受采访的科学家即使均出于公心,他们对科学事件也会有不同的看法。更何况,科学工作者也可能有私心,可能会考虑研究成果背后的名利——有的研究背后有企业行为,有的研究者会为了争取更多资金支持而将阶段性进展夸大或含糊其辞,所以科学报道的采写者不应只听成果发布者本人的一面之词,也应听听其它同行评议。但目前我们看到的多数科学报道都没有做到这一点,读者只得自己做广采博收、甄别判断的工作。
这篇反思报道还认为,除了信息源的原因之外,一些不符合科学规律的报道,问题出在记者、编辑的加工环节。
这篇文章在链接的背景资料中,专门提到了媒体关于钟南山研制SARS疫苗的报道。
而此前科技部长徐冠华发表的《非典攻关要加强合作警惕浮躁情绪》,被认为是媒体开始反思报道的“导火索”。这位院士出身的部长说,在防治非典的科学研究中,浮躁情绪和急功近利思想在一些机构、一些科技人员中表现还十分突出。主要表现是,有些科技人员不顾大局、不善于合作;有的虚报成果、言过其实;有的发表不负责的、不属于自己专业领域的评论等等,在社会上造成不利影响,严重影响科技工作的正常进行。
钟南山与SARS资源
从钟南山那里拿标本,前提是要签订这样一个合同:甲方(钟南山所在的广州呼吸病研究所)提供病毒标本,乙方(香港大学微生物研究所)负责检测;甲方享有检测后所得的科研成果,乙方不得向甲方以外的其他机构提供检测出来的病毒株;乙方检测出来的成果只能由甲方向外发布。
据记者了解,截至5月底,国内共有5例SARS尸解,并且都是在广州进行的。
今年2月份,钟南山所在的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提供了一例SARS病人尸体。负责尸体解剖的南方医院病理学专家丁彦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尸解所得标本是这样分配的:尸体提供单位、广东省CDC(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广州市CDC、国家CDC。
2月份,香港大学微生物系从钟南山处拿到了SARS病毒标本,包括5块SARS肺标本和病人的咽部标本、血清标本。依据这些标本,香港大学微生物系教授管轶成为“成功分离非典病毒第一人”。
后来,钟南山又和香港大学合作,共同研制SARS疫苗。
但从钟南山那里拿标本,前提是要签订这样一个合同:甲方(钟南山所在的广州呼吸病研究所)提供病毒标本,乙方(香港大学微生物研究所)负责检测;甲方享有检测后所得的科研成果,乙方不得向甲方以外的其他机构提供检测出来的病毒株;乙方检测出来的成果只能由甲方向外发布。
钟南山掌握的SARS资源最完整
对这些资源的整合,钟南山出了一本关于SARS的书:《传染性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与治疗》。
根据公开的报道,钟南山对SARS资源的掌握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一是掌握世界上第二例SARS病人的全部资料。第一例SARS病人发生在广东省佛山市,时间是2002年11月底;第二例SARS病人发生在广东省河源市,时间是2002年12月初。不仅如此,钟南山还目睹了第二例SARS病人是如何感染他人的,而且这些被感染的人的资料也在钟南山的掌握之中。钟南山就是据此得出SARS具有传染性和致命性的结论。
二是掌握许多危重SARS病人的资料。出于一个医生的天职和智慧,钟南山曾要求有关方面,把最重的病人送到他所在的广州呼吸病研究所。2003年2月至3月间,60多名危重病人从其他医院转送至广州呼吸所。为什么要这样做?钟南山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说:“除了救死扶伤以外,还给我们一个好机会,让我们能够在这方面做一个探讨,能够有一些创新,这也是我们的一个动力。“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钟南山没有告诉央视记者,这就是,由他主持的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曾接受霍英东1000万元捐赠,建成中国第一个完全按国际标准设计、施工和配置的加护病房,并命名为“英东重症监护中心“。就在这个加护病房启用的第二天,就接收了从河源市转来第二例SARS病人。
三是这些资源在临床上具有一定的试验性质。以第二例SARS病人为例,其治疗方案可以说是“试验“出来的,当然,在这个试验当中,钟南山是幸运的。而探索治疗方案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重要的资源。
一位流行病学专家对记者说:“在世界范围内,只有钟南山手中的SARS资源最完整。所以,WHO(世界卫生组织)把钟南山当成一个重量级人物,显得举足轻重。”
为什么SARS资源不能共享
资源难以共享,还有专利问题,因为这个专利和专家的“名利“休戚相关。
第一例SARS病人是2002年11月底出现的,到4月26日,WHO宣布SARS元凶是一种变异的冠状病毒,近半年时间,中国专家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但是为什么中国专家的研究却落后了?
带着这个问题,记者采访了一些专家,他们认为,在SARS病原研究上,中国之所以落后,原因在于SARS资源不能共享。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所所长毕胜利认为,如果病毒所一开始就能拿到足够的SARS标本,在寻找病原上,中国也许会成为世界第一了:“光标本的获取,就和有关方面协调了近两个月。从疫情一开始,我们便和广东方面协调,原定鸡蛋大小的标本,到手里却变成黄豆粒般大小了。“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拿到第一份标本是2月14日,按照时间推算,发现第一例SARS病人是2002年11月底,也就是说,发现第一例病人不久(应该是1个月左右),北京方面就开始和广东方面协调“标本“的问题了。
毕胜利认为,在标本问题上的限制,使得他们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在错误的方向上,直接导致了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在寻找病原上的被动。
和毕胜利有同感的是中国军事科学院的曹务春教授。曹教授告诉记者说:“2月12日,我以军事科学院流行病研究室主任和全军疾病控制中心负责人的身份去广东疫区采集标本,但当地相关人员已经将病毒标本的采集层层封锁,通过正式渠道很难采集到标本。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有家单位答应提供标本,但当我们在机场拿到标本后才发现,这其中并没有我们必须要的病人血清、肺组织、分泌物等,而仅仅是一点点口水。“
此后,曹教授隐蔽了军方科研人员的身份,通过私人关系才弄到了一点标本。
中科院基因组研究所长杨焕明则对记者说:“为了研究SARS病毒的基因测序,我们数下广东,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主任赵国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气愤地说:“我们5月份才拿到SARS病毒标本,这还是全国防治非典指挥部科技攻关组给我们说情的结果,广东方面的理由是:我们不具备研究条件。而实际上我们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是全球人类基因工程的六个中心之一。“
与此相对应的是,香港大学于2月初就从钟南山那里拿到了标本。香港大学教授管轶在接受一些媒体采访时说:“香港大学微生物系有个攻关组,2月份这个病一出现,就到广东取样,在前几次的试验中,也不知是什么病毒。后来SARS传到香港以后,可以在非常快的时间内鉴定到所有的细胞系里面,这样在世界上首先在3月上旬把病毒分离出来。
因为是新病毒,所以花了10天时间的鉴定,才发现是一种新的冠状病毒。“
郑伯健说:“从钟南山那里拿标本,前提是要签订这样一个合同:甲方(钟南山所在的广州呼吸病研究所)提供病毒标本,乙方(香港大学微生物研究所)负责检测;甲方享有检测后所得的科研成果,乙方不得向甲方以外的其他机构提供检测出来的病毒株;乙方检测出来的成果只能由甲方向外发布。“
李忠明对记者说,SARS病毒资源应该在科研机构之间共享,这样才能做到群策群力,集中力量攻破难关。当然这种共享不仅仅是国际间的共享,更应该是国内专家之间的共享。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对记者说,国内在SARS病毒研究上的相互封锁,是SARS科研上“整体败北“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SARS疫情蔓延的一个重要因素。
为什么要对SARS资源进行封锁
“同室操戈“有卫生管理体制的问题,也有医疗单位的问题,也有专家个人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讲,失败不仅仅是科学家,还有我们的体制。
北京等地的科学家到广州为什么很难采集到标本?
为什么要对SARS资源进行封锁?
带着这个问题,记者采访了钟南山院士。钟院士对记者说:“主要是体制上的原因。SARS病毒标本是疾控所(广东CDC)掌握着。他们就是想大家把资源给他,不许给别人。“
记者又问:“是否有专家问您要过SARS病毒标本?您是如何处理的?“
钟南山说:“现在算起来,我一共给过4个研究机构,有香港的、有本省的、也有省外的,但基本上都是以互换为目的。当然,现在如果有机构向我要,我还是会给的。“除了香港之外,钟南山没有透露另外3家研究机构的名字。
就SARS资源封锁问题,记者采访了上海民盟主委、复旦大学医学院免疫学系主任熊思东。熊思东告诉记者:“为什么疫区的临床机构要严格控制病毒标本?因为现在是市场经济,国家的重大需求就是市场的重大需求,就是巨大的商机。譬如,我们宣布搞SARS疫苗后,现在几乎天天有人来谈合作的事情。“熊思东还认为,资源难以共享,还有专利问题,因为这个专利和专家的“名利“休戚相关。
军科院微生物研究所主任祝庆玉则对记者说:“我们去广东之前,中国CDC就已经去过广东,他们跟我说,广东省有关部门有一个规定,病毒标本不能拿出省外。这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我看来,控制资源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他们有资源就只有他们才能研究疫苗和药物。“
记者在广东省卫生厅防非协调办公室的网站上检索到的粤卫办〔2003〕10号特急文件也从侧面印证了祝庆玉的说法。
2003年2月25日发布的这份文件明确要求“所有标本收集后应在3个小时内用冰壶装好并由医院送往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并要求“主要领导要亲自抓,如发生问题追究领导责任和当事人责任“。
一位专家告诉记者,国内在科学研究上的垄断和封锁,单纯用“名利“二字还不能完全概括。“同室操戈“还有深层次原因,有卫生管理体制的问题,也有医疗单位的问题,当然也有专家个人的问题。譬如,卫生部门把SARS资源当成本部门的“财富“,医疗单位把SARS资源当作本单位的“财富“,专家个人把SARS资源当作个人的“财富“。
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主任赵国屏对记者说:“在国家公共卫生危机中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突发事件协调小组,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能仅仅依靠科学家的良知和领导的默许,比较合理的方式是应该在利益相关、资源共享的基础上建立国家危机管理机制。“
目前的现实情况是,某些医院、医生和科研机构把SARS资源据为己有,他们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占有、收益、处置SARS资源。而从科研的角度出发,SARS资源应该在科研机构之间共享。
人类基因组中国首席科学家杨焕明在媒体上公开说:“中国科学家在SARS面前整体打了一个败仗。“杨焕明认为中国没有率先公布冠状病毒基因测序结果是因为他无法早期拿到SARS病毒标本。
针对杨焕明的说法,钟南山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承认:“病原体的基因测序并不复杂,我们自己完全可以做出来,但是科学家受到体制的制约,懂做的人拿不到标本,有标本的人不懂做,还封锁标本和信息。这是一个悲剧。“
而毕胜利则对记者说:“我认为,我们的失败不仅仅是科学家的失败,而是相关制约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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