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史记》,聊一聊刘邦的知识分子政策问题。
估计有朋友就要笑了。
意思是,算了,你还是歇了吧,不用聊了,这个问题,不早有历史结论了吗?
比如,那年,“好读书”的郦食其也想参加革命,就托一个在刘邦队伍上当小军官的老乡引荐下。
老乡有点为难。
郦食其说,难办?
老乡点头。
郦食其说,哪里难办?
老乡一笑,你的身份。
郦食其说,老子身份怎么了?老子他妈堂堂“狂生”,咱县上谁不知道!
老乡说,你看你,一言不合,就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太知识分子了啊。而且还是混得不好的那种。
“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业。”
郦食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这不正来革命上找饭辙嘛。
老乡也一笑,说兄弟,你也知道现在是在闹革命啊,这他妈是砍的时候,你会砍吗?你敢砍吗?
这位刘邦“麾下骑士”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刀子。
意思是,你用书砍吗?
郦食其就有点恼了,说他妈都一个县出来的,你跟我还装?横竖就一句话的事,你帮我递上去就行。
老乡说好,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非要试试也罢,但到时候记得把你这顶帽子摘了。
“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
就是这句,被许多好事者抓住了,他们说,看,给人摘帽子,然后再往里面撒尿,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他们认为,这就是在知识分子这事上,触及刘邦灵魂的时刻。
那这个思路靠谱吗?
大概只能说,这些朋友都误会沛公他老人家了。
其实,沛公在有关知识分子工作和政策问题上,是有自己套路的,而且,套路还是一贯的。
只用“好”和“不好”来谈论,甚至哭哭啼啼,其实露的不是沛公的怯,倒是很多知识分子自己的贼形。
简单说,有些朋友,是只愿看沛公撒尿,不愿看沛公安排酒食,甚至是称兄道弟、谈笑风生。
何也?
其实历史现场是这样的——
有些知识分子见了刘邦,侃侃而谈,刘邦就不耐烦,破口大骂“竖儒”、傻X、快给“乃公”滚。
有些见了刘邦呢,也是侃侃而谈,刘邦则收住匪气,摆出“殆天授”的大度样儿,耐心听他们扯淡。
有的时候,甚至还毕恭毕敬,口呼先生,谦虚谨慎得不行。
这说明什么?
是有些知识分子想套路刘邦没成功,而有些成功了?
还是刘邦“意豁如也”地对所有知识分子,不管高矮肥瘦、东西南北,都成功实施了反套路?
细读当年“倒秦”、“诛项”的革命战争史,只能说刘邦算是把知识分子的德行与手艺看到家了。
在知识分子闹革命这个问题上,自古以来,就存在着至少两条路线的斗争。
一条是装而且不行。
一条是不那么装,所以大体还算靠谱。
那鉴别的标准是什么呢?
刘邦说,看能不能密切联系裙众。
比如叔孙通刚参加队伍时,刘邦就看不上他。
为什么呢?
按说这位也算大儒啊,有手艺,在秦皇帝的体制里食过禄、有级别,所谓“以文学征,待诏博士”的。
而且觉悟也高,看到天下豪杰并起,秦二世的船就要沉了,给升到头等舱也不要,瞅个机会,就悄悄跑路离开咸阳,说是要到故六国的广阔天地上参加革命,大有作为。
跑得非常干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旧制度下那些坛坛罐罐的好处,说扔就扔。
即单论这个机灵劲儿和行动力,就远远超过一大批同行。
按说正是刘邦欣赏的干部类型啊。
那刘邦为什么烦他呢?
一开始,叔孙通也挺困惑。
但他很聪明,火热的革命生活也教育了他,他很快就琢磨明白了。
原来是自己太端着了。
手上没有血,倒也罢了,关键是腿上也没有泥啊。
这还带个“解倒悬”的革命样儿吗?
叔孙通立刻决定,不装了,先把有些架子和自我感觉良好放一放,和绿林交朋友去!
他首先换下儒者们的长衫,换上了劳动人民的短打。
而且还带动学生们也这样做,让“众弟子”也都深入到战士裙众中去,穿他们的衣服,说他们的语言。
然后,自己放下古书,开始五湖四海,再在会上发言时,肯定的都是那些敢打敢冲的好汉,再不说什么粗不粗、细不细的了。
一句话,大儒叔孙通开始要武了,整个人都快武化了。
“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
这些变化,刘邦都看在眼里。
这叫会来事,且能成事啊。
他妈队伍上最缺这个。
刘邦就大悦,几次讲话,都夸叔孙通是知识分子密切联系裙众,在革命斗争中自觉改造自己的先进典型。
很多事,就这样开始了。
甚至后来,革命成功,汉家天下以后,刘邦还让叔孙通做了太子太傅。
意思是,只有这种大儒,才不会把老子的接班人带到沟里去吧?
这个,就不多说了。
历史本身没有剧本,即使是刘邦这样的超级玩家,有些事,有时也是徒叹奈何、算不到的。
“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
《史记》里的这句话,才是把握刘邦对知识分子态度的真关键。
刘邦是想和知识分子们这样聊一聊——
别光惦记着蹭上席来吃肉,也要看到这筵席是从哪里来啊。
这里面,就有深入,有结合,有联系,还有一个灵活。
一句话,文章大了。
所以,后来进城时,已经很能在刘邦耳边说上话的叔孙通不免也有些兴头,觉得也是时候稍微飘一下了。
于是就建议刘邦也搞一搞仪式什么的。
叔孙通的意思是,现在进城了,不比从前大家伙一起上前抡刀子的戏了,有些工作,可以抓一抓。抓了好看。
刘邦就一笑。
他如何会不知道叔孙通那点心思?
但人颂得也对,的确是时候了,新阶段了,抓抓也无妨,何况确实也好看。
于是就只轻轻敲打一句而已——
可以试试,别他妈太难就行。
“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真是不改高祖本色。细读,还是结合锅情,深入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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