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公交坠湖,一个悲剧引发的另一个悲剧

7月7日,高考当天,全国无数学子饱含憧憬奔赴考场,但在贵州,一个高考女生乘坐的公交车突然冲向水库,导致20人当场死亡,1人抢救无效身亡,15人受伤,1人未受伤。女孩被救出送往医院: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活了下来,却也错失了高考。

事件原因也已调查清楚,车内并无抢方向盘等车内斗殴,坠江纯属司机个人原因蓄意为之。

事件发生后许久,我都无法遏制我的悲痛,更无法遏制我对司机的愤怒,我不知道那20个眼睁睁看着水涌入车内、逐渐窒息的他们是有多么绝望,这完全是无妄之灾,这本不该是由他们承担的生命悲剧。

但是几天过后,我逐渐冷静了下来,我看到很多人诅咒司机不得好死,骂司机是疯子,该千刀万剐。

我完全理解各位的愤怒,一如我最初的震惊与悲痛,但当我们把事件聚焦现实,就会发现:

这并不是一个疯子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社会悲剧,而是一起悲剧,导致了另一起悲剧。

根据警方的调查,该司机今年52岁,已离婚,无房,租住在其姐姐女儿房子,户口也寄搭于姐姐处,曾经厂方提供给他的一套自管公房也濒临拆除,他获得了拆迁补偿7万余,但未领取。

而后张某钢还申请了一套公租房,未获得。

7月7日事发当天,上午8时30分,他来到他所承租的公房处,看到该公房将被拆除。8时38分,他拨打政务服务热线,对申请公租房未获得且所承租公房被拆除表示不满。仅仅约4小时过后,12时17分,他义无反顾地带着整车乘客冲向水库,导致坠江悲剧。

52岁,正好处于中年老年的过渡期,中年危机未消,迟暮的悲凉也涌上心头,没有家庭,没有妻子,没有房子,寄人篱下,诸事不顺,这几乎是一个彻彻底底、专属于小人物的悲剧人生。

但他值得同情吗?

不值得,一点都不。

他无论如何都不该因为自己的不幸,就让其他二十几条无辜生命也承担他不幸的后果。

如果同情司机,那谁来同情无辜的乘客?谁来同情那些乘客的家人?

我完全理解这个司机的悲凉,也对这个司机的命运感到悲哀,但我更对无辜丧生的乘客感到惋惜,对司机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愤怒。

对凶手的仁慈就是对逝者的凌迟,所以对司机的陈述就到此为止,至少我们应当就“司机的人生是一起悲剧,但他丝毫不值得同情这一点达成一致”,但除此之外,我们的思考不该就此停止。

我看到很多人说:“惨的人多了,也没见都去危害社会。”,这话说的很对,但这起悲剧不该成为比惨盛会。

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为什么一起悲剧会导致另一起悲剧?如果第一起悲剧被遏制,我们是不是就能避免第二起悲剧?

我不禁想到2018年10月28日的另一起重庆22路公交车坠江事件,一个女乘客因为坐过了站和司机发生争执,随后怒抢方向盘导致公交车坠入江中,全车15人当场死亡。

这两起事件有太多相似之处,同是公交车坠江,同是多人丧生,同有数十位无辜乘客陪葬,并且导致22路公交车坠江的女乘客也诸事不顺,生活困苦,而最重要的一个相似点就是,它们都发生在底层,是彻彻底底的底层悲剧,简单来说,就是底层互害——因为富人根本不可能和你挤一辆公交车。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底层互害?

社会学家孙立平曾经提出过一个概念:底层沦陷。

所谓“底层沦陷”指的是:价值是要以尊严为支撑的,当尊严得不到维护时,弱者对弱者的伤害可能会达到一种残忍的地步。很多事情看似都是“偶发”,但此种弥漫于整个社会的“戾气”却是普遍的。

戾气,源于不幸福。不幸福,源于匮乏感。资源的匮乏、生存空间的逼仄,会从根本上扭曲一个人。这是中国今天底层越来越让人没有安全感的原因,也是诸多乱七八糟事件背后的推手。

肥肥猫对这一点写的非常到位:底层往往长期生活在一个没有爱,没有笑容的环境中,因为争夺资源变的冷漠,看谁都憋着一股子气。很多人内心偏激积攒了太多压力愤怒不甘,一找到渠道就会以各种不理性的手段发泄出去。

一个人不会无端发火,不会无端危害社会,尤其是当自己不占理的时候。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有一股火早就憋在他心里了。

弱者之间的欺凌,比强者对弱者的欺凌更可怕。他们往往会激烈无比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了,剧烈的情绪是他们仅存的武器。

而这些底层互害的社会悲剧,早已不是个例了,它频频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在2017年,武汉市武昌火车站附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食客胡泽东因每碗面1元钱差价将面馆老板砍死,胡泽东当时因为应聘屡次被拒,心情烦闷,吃饭时因为1元差价便与店老板争执起来,面馆老板用侮辱性的话回击,而后胡泽东便采用了砍死对方这种激烈的方式,来了结对方对自己的侮辱——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自尊是他仅剩的东西。

但并非所有遭受巨大挫折的底层都会将怒气发泄于外,导致互害的悲剧,也可能这个悲剧只指向他们自己。

之前火遍全网的杀鱼弟便是典例。

2010年在杀鱼弟因为一则视频备受关注,瑟瑟的寒风中,一个小男孩手持一把菜刀,在自己家的水产铺子上,熟练地破开一条条鱼的鱼肚,眼神倔强而犀利,当年他才8岁:

2018年,杀鱼弟重回大众视野,这次是因为服毒自杀,这一年他17岁,本该朝气蓬勃阳光无限的年纪,却因和别人争吵被父亲骂了一顿,就毅然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而后被抢救过来,但也处于急性肾衰竭的尿毒症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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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起自杀早已酝酿许久,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在一家农药摊位上买了一瓶百草枯,说到底父母的责骂,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种种的家庭破碎,生活不顺让早已耗尽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幼年辍学杀鱼,父母因为生活不顺经常吵架,拿孩子撒气,没有一天快乐,阴霾已经伴随了杀鱼弟17年。

最后杀鱼弟选择自杀,以不危害他人的方式了结自己的不幸,但终究又是一起只会发生在底层的社会悲剧。

富人顺遂的生活,光鲜亮丽的履历,让他们几乎避开了一切可能的互害亦或者自害,这是只属于底层的悲惨。

而这种悲惨往往会被社会与上层人士忽略。

我始终觉得,我们的社会跑的太快了,我们追求数据,追求世界第一,却遗忘了一个个藏在数据下的普通人。我们习惯了忽略这群渺小的人,又习惯于忘记,其实我们就是这群渺小的人。

更悲哀的是,很多人会被情怀裹挟,犹如被洗脑般向着数据冲刺。

在我写996的不合理性时,有很多人都这样说:“你知道中国为什么能成为世界第二吗?就是因为我们勤劳,我们都996,我们不顾一切,996有什么不好的?”

爱国无错,追求数据与排名也无错,但我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在所谓996的浪潮中,在冲刺向世界第一的路途中,自己就是那些随时可以被数据与名次抛弃的人,一旦你的价值耗尽,你就是随时可以被辞退的底层。

但我们能怪这些被爱国裹挟人生的人吗?不,我们该怪的,是这个为什么又想让国民热爱,又下意识忽略这群人的社会。

我们需要的,不过是在追求数据与排名的同时,也能看到每一个人的苦难与悲哀,让每一个人的悲惨都有可以被理解的机会。

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门心思向前冲的莽撞,还需要能关怀每一个人的心理预防机制,让关怀下落到社区,下落到每一个人身上,让更多人能真切感受到社会数据增长后切实的美好,而不只是向着假大空的数字拼尽一切,力竭后反而被抛弃,最终走向自害,甚至导致底层互害。

逝者已逝,但悲剧不该只是悲剧,悲剧应当是我们反思与进步的机会,让每一个人的逝去都变得有价值,是我们生者应当背负的责任——这不只是在给逝者一个交代,更是给我们这些底层一个出路。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努力构建的,是一个让每一个人的悲剧,都可以被理解与包容的社会;一个让每一个人的痛苦,都可以被抚平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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