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纵横》8月刊登了一篇叫“明清时期的中国，真是‘闭关锁国’吗？”作者反对用“闭关锁国”的标签锁死明清。作者认为“明清时期，中国对西方的影响是广泛的，对世界的贡献是巨大的，这是应该得到尊重的客观历史事实。”作者提出用“自主限关”来描述明清更符合历史事实。作者的观点自然引起了大家的议论。
本人不研究历史，对于哪种提法更符合历史事实，我没有充分的判断依据。这里就议论几句该文有关“闭关锁国”概念的渊源流变的讨论。
1）作者似乎没有搞清楚“概念”和“表述”的区别。概念虽然通常通过语言来表述以达到交流的目的，但语言表述和概念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情。作者指出：
“迄今为止，我们尚未在古代文献中找到“闭关锁国”的表述，它不是中国传统的历史概念。”
没有表述就没有相关的概念了？那古代中国没有“哲学”这样的表述，那古代中国就没有哲学概念了？哲学就不是中国传统的历史概念了？既然作者已经得出结论说“闭关锁国”是近代嫁接词组，那他是根据什么线索在古代文献里去寻找这个概念或类似的表达式的呢？
2）一般讨论的“闭关锁国”涉及的都是明代以降的事情。明代虽然也算是古代，但它属于近古。“闭关锁国”可能是学界对明清对外政策的描述，那对于近古时期发生的事情或对近古的描述，作者在古代文献里去耙梳“表述”，这时空错位的溯源不知是否符合历史学考证的一般做法？
3）如果是个概念，也许明清时代有不同的表述法。概念的溯源不是表达式的溯源，首先应该确定概念的核心义项，然后再去搜寻全部含有、部分含有这些义项的表述，最后再考虑该概念是否在某个时期存在。作者好像没有梳理这个概念的基本构成。随便说一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朱元璋发布的“禁外藩交通令”不能视作“锁国闭关”的表述？难道它不含有“闭关锁国”的义项？
4）作者除了在古代文献里耙梳以外，还让人感觉他对国外的文献也有了解：
“德国哲学家赫尔德、黑格尔及马克思等即以‘封闭’（verschließt）、‘闭塞’（beschlossen）和‘不受外界影响的隔绝’（hermetic isolation）描述中国；美国传教士何天爵等使用‘孤立’（seclusion）一词形容清朝的对外关系。但是，当时并没有出现与‘闭关锁国’对应的表述。”
问题是哪个外语单词或词组才算得上“闭关锁国”的对应词？怎样的表述才算是对应词？作者首先应该说明外语是否有确定的“闭关锁国”的专门表述语，如果有是怎么表述的，如果没有，他搜索的依据是什么？如果作者不知道外语的对应词，那他在外国文献里寻找什么呢？
5）作者在分析hermetic isolation 和seclusion时说了这样一段话：
“从严格学术意义上讲，这种译法存在明显瑕疵，无论是‘hermetic isolation’，还是‘seclusion’，在词源上均强调地理意义上的封闭空间或隔绝状态，而中文‘闭关锁国’则强调人为的政策选择或主观上的保守与封闭，二者存在显而易见的差别。”
hermetic 是hermet （隐士）的名词，我不太知道历史学上是否有这样的说法，但用hermetic去修饰 isolation，这本身就说明这种isolation的状态是主体选择的结果。这怎么可能只是“地理意义”上的“封闭空间”呢？seclusion是从动词seclude 而来。seclude的一般翻译是“隐居”“使……隔离或独处”。隐居与前面的hermetic类似。汉语用“使”字难道不是表明这是某种主观因素使动的结果吗？怎么也成了“地理意义”上的“封闭空间”呢？
不知作者的严格学术意义是什么样学术的意义？是特色学术意义吗？
6）“闭关锁国”到底是什么意义上的“嫁接词组”？作者说：
“中文的‘闭关锁国’是近代嫁接词组，是中国既有的‘闭关’与19世纪初在日本出现的‘锁国’相结合的产物。1801年，日本学者志筑忠雄在翻译德国人肯普费撰成于17世纪末的《日本史》时，将后者所说‘shutting up’译成‘锁国’，用以概括江户幕府时期的外交政策。这一‘锁国’概念被清末留日学人接纳，传至国内。这批留日学人大多是当时领国内风气之先的人物，影响自然很大。”
还是前面提到的问题：“闭关”和“锁国”到底是表达式还是概念？如果是概念，那就意味着中国没有这个概念。没有这种概念，可能就意味这没有这种做法。如果是表达式，那就说明清末留学日本的学人认为中国有这种概念，或者有这种做法，但没有合适的表达式。到底引进的是表达式还是概念？是说法还是做法? 这总该说清楚吧？
这里作者又提到了shutting up，我不太知道在作者查阅浩瀚的西方文献时是否看到有用shutting up或类似的说法来描述中国的文献？
最后想说一句与溯源无关的话，该文的结论也是蛮有意思的：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是否开放、如何开放、开放范围多大，属于国家主权范围。国内外一些学者简单地斥其为‘落后’、责其为‘野蛮’，甚至认为违反所谓‘国际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我当然同意如何开放是国家主权范围内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是否有学者认为不开放违反国际法。但不开放会使国家落后，这不是学者的批判而是历史事实。不仅仅是历史事实，也是领导人的判断。邓小平曾说过：“不搞改革开放,只有死路一条”。习近平也说过：“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开放带来进步，封闭必然落后”。难道这位历史学家既不了解历史事实，也不学习当代领导人的话？
2022/08/28
